2010年，七月份，一个阴暗的下午。我在一条荒芜人迹的巷子里，打算自杀。自杀的方式是割脉。
我闭起眼睛，想象了倒在一滩血泊里变成一具尸体的感觉。我想了很久，却始终没有想到，这时候我想起了很久之前有个人欠我几块钱没还。
这个人是谁呢？
几天前，我没去学校，看了下镜子，然后就下了自杀这个决定。
我在遗书中介绍了自己：一个身材肥胖，不会读书，笨手笨脚的怪家伙。既不受男生欢迎，也被女孩嫌弃，还处处充当情侣的电灯泡。虽然也有几个人喜欢我，不过他们不是出于好心，而是我的存在使得他们的成绩在班上免于垫底。总之，我看起来既前途无望，还长着一副典型的保安大叔形象。一想到将来要当一条见人就叫的看门狗，我决定还是死了算了。
所以现在，我正站在荒凉的巷子深处，拿着一把从家里偷出来的水果刀，静静地等待黄昏。只要时间一到，我就给自己执行死刑。
在那段等待的时间里，一群乌鸦从我头顶嘎嘎飞过，微风轻摇着杂草灌木，远处飘来一阵难闻的烧焦味，似乎有人在焚烧东西。我觉得鼻子有些难受，不过幸好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。
一分钟过后，我给了自己手腕一刀，大量的鲜血如同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涌了出来，把我吓了一跳。刹那间，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手腕，但没用。我的伤口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，血大串大串地往下淌。
血滴在地上，发出颇大的声响，好像在召唤死神前来。
我瘫坐在地上，看着血流快速地顺着我的手流了下去，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和草根。我错了。我以为自己会立刻死去，结果却没有。
这种慢性死亡使我变得惊恐，让我感到害怕，慢慢深陷绝望。我的意识开始变得不清晰，继而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模糊。我觉得我可能哭了。我茫然地注视着眼前不存在的地平线，觉得有只鬼伏在我的身上，蚕食我的身体。忽然之间，我有种错觉——我是被杀的。
“救我——”我万万想不到我临死前会喊出这句话，发自我内心的最最深处。
我脆弱的心在痛苦地挣扎，像是地狱里痛苦的灵魂。我本以为我早就下定了决心。
之后我绝望地闭上了眼。
*
“你想活下去吗，少年？”我听到有人在对我轻轻说话。
我不住地点头，泪水从睫毛上扑通通地往下掉。
之后有人将我抱了起来。
后面，我的感觉相当模糊，只能感觉到外界光线强度的变化，还有身体被转移了几个地方。我不清楚是哪里，整个过程我都害怕地闭着眼，害怕一睁开眼就到了天堂或者地狱（我想更倾向于后者）。我只知道是从一个明亮的地方转移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，最后到了一个特别明亮的地方。
我依稀记得一些只言片语，仿佛就在我的耳边说的一样。
“这个男孩合适吗？”问话的是一个年老的声音。
“成功率只有万分之一。”万分之一？我思考了很久万分之一到底是多少。
“反正他也是要自杀的，失败了也没关系……”忽然间我想睁开眼大声说你们不能这么没有良心！不过最后没有。
“把他的胖手拿开，注射麻醉药。”之后一阵激烈的刺痛感传来，我猛然睁开眼睛，看到了头顶一盏高光灯，还有几个带口罩拿刀的陌生男人，再之后我就昏了过去。
*
醒来的时候，我发现自己躺在之前的巷子里，感到十分虚弱。天微微亮，太阳还没有升起来，周围的一切都很迷蒙。我咳嗽了几声，之后艰难地抬起手臂，看到手腕处缠着白色的绷带。我想自己终究没有死成，我为此高兴，也觉得难过。
等了几分钟后，我缓了口气，然后用尽全力站了起来，但出乎意料地又跪倒在地。我双手撑在地上，豆大的汗水在我额头滴了下去。
第二次的时候我站了起来，尽管有些不稳，但我还是勉强撑住了。我整理了下思绪，确定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决定先回家。
我极少夜不归宿，而且这次没有事先告诉妈妈，我料定回家后一定会遭到她的痛骂。但我不在乎，因为我只剩下妈妈一个亲人了。尽管她对我百般不好。
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，空无一人。我沿着道路旁的杨树群慢慢往前走，看到远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，觉得应该去买一点东西补充体力。
我低头走进店里的时候，坐在收费台的大叔正在喝着茶看早间新闻，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，之后目光又回到电视台上。
“今早，早丰市广发银行发生一起三人持枪抢劫案，双方发生火拼。目前已有两名案犯落网，还有一名仍然在逃……”电视台里传出女主持人清晰甜美的报道声音。
早丰市？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这个城市。
我一边思忖着一边走到一块标着“食品处”的区域，从摆满各种食物的柜子里挑出了一个三明治、一个奶油面包和一根双汇火腿肠，再走到台式冰箱那，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酸奶。然后走回收费处。
大叔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，我发现他正色迷迷地盯着液晶银幕上的女主持人的胸部。
我故意咳嗽了一声。
“老板……”我轻声喊他。
大叔一脸阴沉地转了过来，他那张扁平的脸露出一副在便秘时候才有的表情，才接过我手上的东西。他没有用那个自动计算价格的机器清点商品，而是自己一个一个地口算了起来。
“这个五块……这个三块……”他用手指点着，“嗯，一共十五块。”说完后他把手搭在柜台上，然后抬头看着我，表示我该付钱了。
我点了下头，刚要掏钱的时候，忽然发现他的瞳孔在快速地变红。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，呆呆地注视着他的双眼。
“一共十五块钱。”他重复道，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。他那双通红的眼睛眨巴了一下，瞳孔的虹色变得更深了。
“哦……”我如梦初醒，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乱七八糟的零钱，我没有钱包，只好这样。我慢慢地数了十五块钱递给了他。他数了一下，然后微微点头，又转回头看电视去了。
我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侧脸，但他没有什么反应。
之后我拿起东西离开，走出店门的时候，我回头看去，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回了正常。
这是怎么回事呢？我在附近的公园找了一张长木椅坐了下来，一边撕开食物的包装纸一边想这个问题。然后低头咬了一口三明治。
好吃！不！我猛烈地摇头，我应该想的是为什么他的眼睛会变色……
可智商不够的我显然想不明白。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把东西全吃完，喝光整瓶酸奶，最后把它们全扔进旁边的垃圾桶，起身走向公园的锻铁大门。
走到一半的时候，我忽然灵机一闪，全身的汗毛直立，仿佛一只猫生气起来的样子。我直觉告诉我很可能发现了问题所在。我快步地走回垃圾桶，把刚才扔掉的包装纸和酸奶瓶找了出来。
我把包装纸的正反面翻来翻去，之后在一句“本产品的原料为面包，生菜，火腿”的介绍下看到了一句“价格：5，00”，这是三明治的包装纸。接着我又看了其他的包装纸和酸奶瓶的价格。
然后我在脑海里列了下面这条式子：
三明治（五块钱）+奶油面包（三块钱）+高级双汇火腿肠（二块五毛钱）+光明牌原味酸奶（三块五毛钱）=十四块钱！
而那个老板说的是十五块钱！
这个大叔多算了我一块钱，我觉得十分生气，想回去找他算账，但转念一想，我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，而是——
但是少了一块钱跟眼睛变成红色有什么关联呢？
我放眼望去，若有所思，清晨的公园有一些老人在运动，还有人在遛狗。
最后我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结论，只好把它们重新扔回垃圾桶，然后回家。
回到那个纸盒子一样的家中，我轻手轻脚地开门和关门，发现妈妈还在睡觉，我觉得身体很虚弱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。
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。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，打开门一出去，一个抱枕朝我直飞过来，我急忙低头躲开。
“你个死胖子昨晚跑去哪里了，话都不说一句？”我看到妈妈朝我大声吼，她正坐在二手沙发上看电视，手里拿着遥控器。
“没去哪里呀……”我低声地说。
“你小子还敢顶嘴？啊？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用，成天到晚就知道鬼混，你看隔壁的小孩多么有出息，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吗？还夜不归宿，你胆子也是挺大的啊！”
我默不吭声。
“你不是我儿子。”妈妈抿着嘴直摇头，我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她，“你只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，我儿子不会像你这样没出息……”
我发现妈妈的瞳孔变得极度通红，已然接近血红色，和商店老板一模一样。我目瞪口呆。
“喂！你的手怎么回事？怎么缠着绷带？”妈妈的口气忽然间又变了，指着我的手腕处问，之后她站了起来，朝我走来。
她走到我的旁边，拿起我的手的时候，我才反应过来，支支吾吾地说：“我……我不小心划伤的。”
“疼吗？”妈妈哀怜地抚摩着我的手腕，轻声问。
不过我显得更吃惊了。因为我发现了妈妈的瞳孔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颜色。一种清纯的宝蓝色，如同外国人一样。
“已经不痛了。”我说。
接着她便甩下我的手，看电视去了。
那几天我没去学校，一直待在家里琢磨这个问题。我把各种可能性都列举了在化学课本的空白处上，最终得出以下这个结论：
凡是在我面前说谎的人，他/她的瞳孔将变成红色。
凡是在我面前说真话的人，他/她的瞳孔将变成蓝色。
换言之，我就是一台测谎仪。
作出这个结论后，我安静了几分钟。我在想测谎仪的用处何在。
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想到结果，之后便呼呼入睡了。我想，明天是星期一，或许去学校会有故事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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